悦享芳华┃第53期

（摄影：唐璞祁，北大80级数学系）

李虹，身患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与心肌致密化不全心肌病双重遗传罕见病，自小体力衰弱，只因高考物理满分幸运得北大录取。毕业后病情加重身体残疾，求职艰难而漂泊经年，直至深圳加盟残疾人软件企业残友集团以其编程技能扬名。年初进展为严重心力衰竭，生命危殆，遂离职开始写作，期待再次逆袭命运！

冰封的未名湖

李虹

放下厚厚的《回忆与思考》，再往下摸出的一本书，是薄薄的蔡志忠漫画《道德经》。这本小书，又使我回忆起了往事。

高中时候的一堂自习课，我正在专心致志做着数学竞赛题，坐在前排偷偷看报纸的同学忽然转过来，拿着报纸给我看。原来，报纸上医院用中医治疗肌营养不良症的消息，使我心里也似乎升起了一线希望。这条消息，也是我要考进北京的动力之一。可是一年的军训，把进入北京读书的时间推迟了一年。经过了一年直线加方块的生活，我们这些新生终于踏进了北大校门。

在真正进入大学校门的第一年，我一边努力攻读，医院看病开药。每隔一个月，我总要趁着没课的下午，背起一个大大的书包，从北京西北角的海淀区横跨整个北京城区去到东城区，路上倒车两次，又走上半小时穿过一条小街，在医院开上一个月的中药，接着背起装得满满的书包，再踏上更漫长的回学校之路。

那本医院有关。我那回交费的时候，有一百元的钞票没有通过验钞机，可是这明明是刚刚从邮局取出来的，父母邮给我的血汗钱哪！又不想白跑这一趟，医院门口踱着步想办法，就看见了一家小书店在街对面的树荫之下。于是，就买下了漫画版《道德经》，把一百块钱换成了零钱，才算是付清了药费。

坐车横跨北京城之后，当公交车停在学校门口的那个站台时，我背着那沉甸甸的包下车，就要有加倍的小心，因为在车上颠了一个半小时之后，腿已经是开始发软了。但是不论怎么小心，还是有一次摔在了车下，幸亏开车的师傅耐心地等我慢慢站起来才发动车子，否则后果真是不敢想象。而第二天我也仍然是身心俱疲，难以恢复，总要到第三天才能正常的上课学习。

想起当年的我，即使这样的疲惫，仍然是意气风发，在这个高手云集的北大物理系成绩并不落于人后，还考出过高等数学满分的成绩。可是病魔并没有被药物打退，现在我只有面对步步紧逼的病魔喟然长叹：为什么，上帝赋予了我不比别人差的天赋，却又同时给了我如此孱弱的身躯？

感慨之中，翻起了这本漫画。“道可道，非常道。”“柔弱胜刚强”“海纳百川”，种种的智慧之道，我又怎样领悟呢？可是这个世界，熙熙攘攘，有谁曾停下脚步，去寻求过“道”呢？看着身边的同学，各个都似乎有着光明的前途：出国，保研或是考研，留京，去大城市，下海，再不济，还能志愿分配去卫星发射中心，得个好名声。

而我似乎所有的道路都封闭了，仅剩的回老家一条路也一样坎坷崎岖、荆棘丛生，不知道还有什么在前面等待着我。浓重的黑夜中，两种梦境交替出现，不是厚重的黑暗不明物压住我全身使我动弹不能，就是滔天洪水将我冲走，没有立足之地。

这种种的思虑使我不能自拔，只有采取回避态度，尽量让自己停止思想，只作个无知无识的白痴，以免思虑的洪涛将我卷走。是否如此就是道所谓的“绝圣弃智”呢？也许受压太久的缘故吧，我惊奇地发现，有那么一点点的叛逆居然发出芽来了！

电子线路的课程，我已经要与94级的弟弟妹妹们一起学了，不过照样是学的云山雾罩的。眼看都快到了考前复习的时候，我终于是学会了那些不认真学习的学生的办法，就是去找听课认真、笔记记得详详细细的同学借笔记本来复印；这样的同学照例一定是女生。

本来电子线路课堂上就少有女生，我就随便找了一位女同学，上课时坐到了她的隔壁。下课时，想要开口找她借笔记；到了这时，我才发现自己在女生面前竟然是非常自卑的。努力了好几次话都没敢出口，不过已经被她发现了，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。

我忽然注意到她是个皮肤白皙、眼睛大大的漂亮女孩，就更局促不安了。可是没办法，我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：“能借你的笔记本去复印一下吗？”

没想到居然还能连成一个完整的句子，只是声音太轻，简直跟蚊子叫一样。女生倒是很热情，跟我说：“我的笔记抄的不好，我帮你找那个抄得好的女生借吧！”说着便喊那位坐在最前面的女生，可是那位女生说，笔记本已经借出去了。“那你就拿我的笔记本吧！”女生大方的把本子递给了我。道了谢，赶紧出去复印，回来还了人家。

期末考试结束了。等候成绩时，有从物理楼回来的同学叫我去教务办公室，说是郝老师找我。我莫名其妙，找我做什么啊？我又没作弊……去了才知道，我电子线路可能又要不及格了；郝老师说：“你去找找电子线路老师，看看卷子上有没有哪里可能加点分的；不然，你一年后还要回学校里补考，你身体也不好，就别这么折腾了，要是有机会，就这次过了吧。”说着，告诉了我老师的住址。

走出物理楼，脸上有些发烧：“唉，丢人哪，竟然要三次不及格了，还劳动郝老师来关心我的成绩……”

到了老师家里，我局促地搓着手上在楼梯扶手上沾来的尘土，一边说：“郝老师让我来的……”

老师和善的让我坐下，拿出我的卷子，上面打了几个刺眼的红叉叉。从小学到中学很少看见我卷子上有红叉叉的我有些惭愧。不过，还得正视这个现实啊！好好看了看，发现有道打红叉叉的题目倒是可以跟老师讨价还价一下：“老师，这题目……，啊……，我的理解是这样的……”

我磕磕巴巴地讲着，想要强词夺理，却又底气虚的很。好在老师高抬贵手，问我：“你想要打多少分？”“六十分，六十分，六十分就可以了……”我胆战心惊地求道，惴惴不安地看着老师拿起红笔：“六十五分，你可以走了。”“谢谢，谢谢老师！”

走出房门，长出了一口气，拍了拍胸口：太紧张了，几乎虚脱。回到物理楼，报告了郝老师。郝老师安慰我：“我知道你身体不好，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我能理解，我也有糖尿病，有时候累了也是这样的感觉……”“谢谢郝老师，那我先走了？”“去吧，我也要下班了。”

放寒假了，过完寒假，毕业的日子就开始直逼过来。最后的学期，只有一件事儿：写毕业论文。我选了朱老师的蒙特卡洛模拟课题，因为是运用计算机来计算，不需要做实验，可以省点儿体力。不过，也没有这么简单选上，是郝老师、朱老师和几个相关的同学互相协调的结果，本来我是轮不上这个课题的。

后来，朱老师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，也免去我实际上机的操作，因为机房毕竟还是在四楼。既然如此，我还有什么好说的，每天带上各种中英文参考资料去教室写吧。难得这次我能这么用功，也是为了报恩吧。

那天中午，下课铃声响起，我赶紧收拾起满桌子的书本，装进书包，拎起书包就走，以免在食堂排太长的队。走到门厅，正是人潮涌动的时候，人潮从各个方向集中到这里，又冲出门外，涌向食堂。在流动的人群中，我忽然又发现了那位借给我笔记本的女生，正在窗户边开水桶那里接水呢。

一向循规蹈矩的我忽然起了个调皮的坏心眼，想要给她小小使个坏。于是，顺着人群流动的方向靠近她背后，假装被人挤得失去平衡，把她的书包从肩上给撞落了。按照某些爱情片的俗套情节，接下去应该就是我连忙道歉，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她捡包；不过这一幕上演不了了，因为正有一大群人从我后面涌过来，人潮汹涌之下我不得不继续往前走，否则就要有发生事故之忧。

直走到门外台阶下，我才能回过头来，看见她已经把书包重新背好，一脸嗔怒地瞪着我。我心道：“糟糕，演砸了！”只好远远地说声“对不起”，然后，赶紧溜之大吉吧！

不料心里就有了这一双带着嗔怒的眼睛。接着好多天，一边读着枯燥的英文资料，一边眼前就有这双眼睛在瞪着我。当眼前的英文变成一堆蚯蚓时，我的眼睛离开了书本望向远方休息，却又看见了那双眼睛。

难道，这就是爱情的感觉了？摊开稿纸，想要下笔写论文，却发现自己已经心不在焉。那天晚上，照样也是这种状态，我挣扎了有一个钟头，也无法写下一字的论文。我干脆推开书本，趴桌上打起盹来，想以此赶走那双眼睛。朦胧了不知多久，听见本来空了的前排有落座的声音，我睡眼惺忪地抬起头，却喜出望外：就是她啊！

接着就是心里惴惴然：怎么跟她搭上腔呢？她会理我吗？还是会扬长而去？或者会出现，那最好的结局？忽然又是一阵冲动：不要犹豫了，机会可是稍纵即逝啊！望着她粉红衣服背后的帽子，内心几番争战，终于鼓足勇气，伸出一根指头捅了捅她的后背。

她倏地转过头来，有些讶异地看着我。我有点结巴地说着：“上次、上次我撞掉了你的书、书包，对、对不起……”她好像渐渐想起来了，脸上绽开一朵美丽的微笑：“不要紧，没关系的。”说完，又回过头，专心学习了。而我，却学不进去了。

（未完待续）

（本文曾发表于《纵横中文网》）

作者简介

李虹，男，97年生。北京大学90级物理系校友。患先天遗传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，和心肌致密化不全性心肌病。自幼体力不如常人远甚，高三时因体育不合格，去医院开证明，始知身患疾病。因高考物理满分，蒙北大物理系林教授激赏而获录取。大学二年级时心电异常，诊断为心肌炎治疗，后休学一年未见改善，遂放弃深造，毕业后回家乡谋职。先后在北京和深圳四处求职，最终投身中华残疾人服务网。曾获残疾人职业技能竞赛广东冠军、全国亚军、世界第五。获得深圳市首届十大技能标兵，是其中独一无二的坐轮椅者。入围深圳十大杰出青年候选人。06年初，心肌病进展到末期，心力衰竭严重，开始走上文学之路，开新浪博客、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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