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遇到他们的整整第二十天。也是相见的最后一天。除去日本的三位老师、四位助教,还有九位同学。其中三位来自英国,三位来自法国,一位来自西班牙,一位来自斯洛伐克。还有我,来自中国。在这冷酷、残忍、消毒水味的后疫情时代,我们跨越千山万水,因为一门语言课而相遇。Peter是斯洛伐克最高学府——夸美纽斯大学的三年生,专业为东亚文化,将来想成为外交官。他很优秀,说话时有并不高傲的自信和从容。我们私下里讨论过和歌,他很欣赏田捨女,理由是:在只有男性才可以创作的年代,身为女性,她写了,并且写得很好。Katia是意大利人,在英国读书,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,非常美丽。Laura在SOAS研究日本能乐与中世纪文化。她们都优秀且温柔。Elisande和我同岁,是巴黎大学日语专业的二年生。她是个超短发的女孩,多数时候很沉静,笑起来像只小猫。Corentin同样来自巴黎大学,戴眼镜,是个有些内向的男孩,熟悉了才显露出调皮。Meryll今年36岁,胖乎乎的,很亲切,也是巴黎大学日语二年生,非常让人敬佩。她喜欢料理,自己做过寿司、章鱼烧等等,最喜欢的食物是普罗旺斯烩菜。他们似乎不太符合我们对法国人的印象,既不非常浪漫,也不极度热情。但是依然有趣,迷人。Asier就读于西班牙塞维利亚大学,研究东亚文化。我们的爱好很相似,比如都喜欢三岛由纪夫、马尔克斯和乔治奥威尔;比如都想成为作家。他对中国感兴趣,我向他介绍诗词、美术和禅宗,他则介绍精神政治学和西班牙黄金时代文学给我。讨论这样的话题语言能力实在是受限,但我们竟然也磕磕绊绊不间断地交流下去了。他曾说:“你若到西班牙,一定联络我。”双方都明知实践承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,但依旧郑重地应答了。其实是在尊敬这份千万人之中难得的情意。Henry是剑桥大学物理系二年生,日常生活就是泡实验室和听讲座,学日语的契机只是因为喜欢看动画。最初我以为他会有些高傲,但是完全相反,他的业余爱好是玩猫猫和打游戏,分享喜欢的游戏简直滔滔不绝,手之舞之足之蹈之。闲聊时提起英国文学,我说暑假有读莎士比亚,他露出一副救命的表情,说:“其实我不喜欢看书”。这个人就像学生时代班上那些非常聪明又捣蛋的男生,喜欢嘿嘿笑,经常招打,但没有人真的讨厌他。今天告别的时候,我反而,非常想,伸出手揉一揉他毛绒绒的卷发。每一个人都说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语言,共享每一寸艰难和欣喜,同病相怜、同甘共苦。一起讨论各种各样的话题,一起上文化体验课,太神乐、落语、坐禅。有时英日文兼用,必要情况下借肢体语言交谈。非要用形容这种感觉,那就是感动。世上有如此之多未知的事物正在运行,当一个外来者闯入这条陌生的轨迹,哪怕须臾短暂,也势必像彗星擦过天际般划出绚丽的长尾。日式茶道中有这样一个词:一期一会(いちごいちかい)。我想,和他们这些人,真的是一生仅有一次相遇。大家会很快回归茫茫恐怖的人海,慢慢忘记彼此。忘记他们的名字、他们的声音、他们的样子。很多年后提起这段经历,会剩下一些牵扯不清的情感、一些时机未成的语言。或许只有拼尽全力地拉出某一节抽屉时,才会发现那之后链接的整座书架都轰然倒塌。尘土飞扬,大幕落下。书架上,最喜欢却再也没有翻开过的书里夹着便笺,上面写道:无论如何,请不要忘记。“最特别的礼物”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